【亲子分】沉霭 01
沉霭
*西罗马abo设，略仿《复活》
*送给 @Stey_Rising Girl 的点梗，剧情被我拉得还是有点长的，希望你看完之后还爱我x……
沉霭
*
此刻万籁俱寂，风儿平息，
野兽和鸟儿都沉沉入睡。
点点星光的夜幕低垂，
海洋静静躺着，没有一丝痕迹。
我观望，思索，燃烧，哭泣，
毁了我的人经常在我面前，给我甜蜜的伤悲。
——彼特拉克
*
他梦见自己重新站在了瓦尔加斯宅邸的大门口。高耸的黑漆镂花铁门早已不复曾经的光滑簇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铁锈从它的脚底起一寸寸地侵蚀着它的身躯。可它依旧如忠实的守卫者一般端正严肃地挺立在这座大宅前，深深扎下的根比曾驻足于这座宅子的所有人都要忠贞不渝。
同样忠诚的是葳蕤的草木，没有园丁的审美作为束缚，她们开始尽情地舒展柔韧的枝叶，与小道另一侧失散的姐妹重新欢快地根须相连，絮絮低语。在安东尼奥轻柔地摇开铁门后，他就是踏上了这样一道绿意盎然的地毯。自然的生机勃勃往往对应着人迹罕至，可安东尼奥无比清楚这是一场梦，当他一步一步地往里走时，枯黄的罗兰花与满天星重新挺起纤细柔韧的腰身，换上了粉紫与月白的新装。锈迹斑斑的栅栏重新变得油光水滑，石板路上的尘埃也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扫去了。隐天蔽日的榉树和榆木在他头顶飒飒作响，再往上是从天边蔓延开来的玫瑰色朝霞。随着他步伐的深入，这座大宅重新变得年轻而焕发生机，正如费尔南德斯家的二少爷第一次到来时那样庄严堂皇。天渐渐亮了。
霞光终于被点亮为火红，在天际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迷迭香与紫茉莉都留在了身后，只有荨麻还带着润土与露水的芳香匍匐在安东尼奥脚下。他走出了那道林荫小道，宅邸雪白的高墙也随之映入眼帘，它仿佛也随着日光一同苏醒，恍惚间给人一股活物的错觉。安东尼奥走上前，只是站在大理石板的台阶上，投身于一片沉思默想之中。他仿佛可以想象这座宅子中的窗帘怎样在微风中起舞，留声机怎样唱着古老的歌，人们怎样和自己的亲人与心上人在一支舞曲中窃窃私语。可他没有试着重新踏进这所大宅，有一股奇异的感觉牵引着他绕过了巍峨的圆柱与庄重的楼壁，继续顺着那条通幽曲径，往另一派绿树成荫中去了。
他明白自己最终会走向哪里，会见到谁。他曾将“相爱”这个世间最浪漫也最严肃的词玩笑般挂在嘴边，可当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要庄严地重新起誓时却没了机会。于是他只好一遍一遍地重新梦见这一天，梦见他二十岁时，第一次踏入瓦尔加斯庄园的这一天。他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黑黝黝的窗格，它们也同一只只凄郁的眼睛一般悲哀地注视着他，像目送一个罪恶的灵魂走向万劫不复。安东尼奥重新踏入了树丛的怀抱，他们挥舞着枝叶，宽厚而热烈地欢迎着这位故地重游的赎罪者。
他最终还是走到尽头了。
果然是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那被风揉乱的，沉在枝杈阴影下的栗色头发，象牙一样白皙的面容，鼓鼓的额头和浅得泛白的嘴唇，带着年轻Omega特有的香甜气息冲安东尼奥张开双臂。
当安东尼奥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所有向前走的力气都被脚下的土地收走了。忠诚的大地啊，它们是否预见了这次相遇会给它们瞧着长大的大少爷带来怎样的伤害，所以才在最后关头这样悍然不顾地拖住了安东尼奥的脚跟？他发不出声，迈不开步子，只能这样看着。那股奇异的感觉又开始涌动了，安东尼奥感到自己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推着倒退，当树丛缓缓垂下它们的枝叶挡住安东尼奥视线的最后一瞬，他终于看清了那双黄玉一般的眼睛，还有里面诉说涌动着的一切，不是单纯的爱情，也非单纯的憎恨，所有所有的一切都给另一种更为深沉痛苦的情感让开道路了。
安东尼奥终于在这场梦魇中苏醒过来。他从那所宅子中回到了人间，回到了他最为熟悉的书房，可他既不庆幸，也不恐惧，反而是一种惘然无措与怅然若失。在他面前是放着半截灰蓝烟蒂的玻璃缸，下面压着弗朗西斯的来信。而在他恍恍惚惚睡去时，他的手肘也压弯了羽毛笔的鼻尖，一大块黑色的墨渍附在了他写给法籍好友的回信中。安东尼奥挠了挠头发，没有理会它，在那团墨迹的下面接着写了下去。
“是的，你听到的不是谣言。我叫人在意大利拍下了那座贱价出售的破产宅子，可是当我买下它时，我真的没有想到，是罗维诺的家……”
光是提笔写下这个名字，梦境中那股脱力感又覆上了他的四肢。微微曙光透过窗棂，在羽毛笔下投过一片细密温柔的阴影，让安东尼奥想起了梦中人的睫毛。可在这柔顺的睫毛下，却又是一双这样尖锐的，热烈的眼睛……花朵，树叶与巍峨的白墙，还有故作真诚的爱情和长长久久的痛苦，都是瓦尔加斯宅邸带来的一切随想，都是磨不掉了的。当安东尼奥意识到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一切了。
“在这个消息传出来的一个星期前，我去了意大利。虽然买下宅子的具体情况我并没有过问，但最后的手续交接我还是要作为主人出个面的……一切都很正常，那天我坐船前往意大利那家富丽堂皇的中介所，当我推开门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坐在椅子上和我的管家低声说话的人是谁……我甚至不明白，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怎么会在分别后忘记他的眼睛，忘记他呢……”
“他也一定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不然那一瞬间他不会如此恐惧而震惊。可是很快他就平复了情绪，冷冷地开了口，语气暴躁又冷淡，他一贯是这样，反而让我辨不出喜怒……我没有忘记，在我离开意大利后，你曾提起我在意大利有过的这个情人，我不以为意地说我甚至已经忘了他的样子了。老朋友，我对天发誓，那时我可一点也没有和你扯谎……可是，当我们再一次重逢，他讥诮地叫我‘费尔南德斯先生’时，我忽然就想起了他这色浅的，线条倔强的嘴唇曾经怎样怀着少见而宝贵的柔情称呼我‘安东尼奥’，可就在同时，我明白，这样的称呼只怕此生此世我都无福消受了……”
“我那时候怔楞在原地，傻透了，就像他第一次在一片树荫下呵斥我一样，‘瞧，这跑来了一个野蛮又无礼的傻瓜呢’，就像是春水决堤，所有的回忆都在同一瞬漫上了我的心头，或许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这场我因玩心大起而中途夭折的爱情，哪怕它曾轰轰烈烈地烧干了罗维诺的一切。他以为我是最后一个爱他的人，可我偏偏将他推向地狱……我又回到了现实中来，那些忘却的爱，或者是别的什么情感……我觉得那是爱啊，是比当年真挚多了的爱，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胸腔，可是大错早已铸成，早在我的童年时代就明白，不是伤害都可以在未来得到补偿的，什么错都可以在未来得到原谅的……”
“六年了，可往事却还是历历在目……还是说说那天的情景吧，他可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哪怕成了负债累累的落魄少爷，依旧腰杆挺得笔直，法兰绒的衬衣有些旧了，可还是搭理得一丝不苟，神情也是骄傲得要命……但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我理解他，我们只待了十分钟他就签好字，匆匆告辞了。他在离开前最后和我说了一句话，‘按照规矩，你可得给我两天时间收拾收拾，费尔南德斯先生’，然后他就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走过，关上门走了……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痛哭一场，像当年我离开他时他在我身后咬着嘴唇掉眼泪一样……”
安东尼奥匆匆结了尾，慢慢将信纸折叠好，放在牛皮纸信封中，他摇铃叫来了管家，嘱咐他将这封信寄出去。房门再一次在他身后悄声关上了，安东尼奥站起身走到窗户边，让疲倦的身躯与情感一同沐浴在梦境中一样的，仿佛烧不完的，永生不死的凄艳霞光中。
他将一些微小的细节留在了他的心底。在罗维诺走后，他装作不经意地同管家说起这所宅子的前主人。老管家惋惜的叹息声像刀子似的，一声声剖在他的心口。
“这孩子啊，本来就是宠着长大的……可惜听说后来和哪个家族的少爷厮混在一起，被标记后又被抛弃了……他哪咽的下这口气，自个儿偷偷跑出去洗了标记，结果消息不知怎么地不胫而走，这下可好，那些就算是为了宅子基业向他献殷勤的人也跑得一个不剩，更别提会有人愿意真心爱他，祖父一病不起，生意上也是雪上加霜……这个价，我也是怜惜他，尽量照顾了……”
“他可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在回信中，他就是这样对弗朗西斯说的。可他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扯了谎。只有安东尼奥才看出来了，在他们那次如鲠在喉的重逢，乃至之后一个个梦境。罗维诺，他的罗维诺，他依旧是鹰隼般漂亮又高傲。可那双眼睛啊，那双眼睛早已不复当年的激烈与热情。关于那双眼睛的一切回忆都被玷辱了。
那双宝石般，星星般燃烧着的，剑与火一般锐利又富有力量与神采飞扬的眼睛，如今却成了一团死灰，一团藏在沉沉雾霭下的寒芒。它们就和爱情一样，终究是被安东尼奥亲手杀死了。
TBC
